【新喻】春来早

再见瓷器坑:

民国架空


老喻女装


什么也不敢写


所以什么也没有




春来早


 


站在喻家老宅子的后门等了约摸一刻钟,饶是冷静自持的张新杰,也不禁烦躁起来。他望了望高出院墙的木棉树,不禁和这秃枝寒树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受来。


分明是那人约的自己,竟也这般难见吗?到底红了这一场?


那人当然不是这样的性子,否则自己也不会同他相交数载,甘心情愿地被他调笑说“我们已经跟老夫来妻似的了。”说完塞了张新杰一嘴的枣泥糕,直甜到他牙酸。张新杰记得,那会子木棉花开得正好,一朵朵缀满了枝头。从喻文州房间的窗口看出去,正好能瞧见这团如火焰般的花朵,最好的姿态。那也正是他俩才互通心意不久,最是蜜里调油的时候。那会儿趁张新杰咬着糕看木棉花的当口,喻文州凑过去,张口咬下了露在外头的一点糕。唇瓣相碰的触感让张新杰回过神来。稍稍转头,便看见喻文州在他身边笑着,解开的衬衣领口里,有张新杰前天夜里留的红痕。


情多处,热如火,那般深情如暖春一般让人打心里暖到外头,四肢百骸沐浴在暖风暖阳里。那是同喻文州交好之前,他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感受。


“这回可真对不起你。”


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,着实把张新杰吓了一跳。毕竟怎么想都该是从前面来的。张新杰一向奉时间为第一,喻文州当然清楚,平日里都是早到的,这会儿怕是真遇到了什么事。张新杰知道自己不该怪他,却没法不憋着股气,崩着个脸。只他这一回身,呆愣了好几秒钟,直觉得万籁俱寂,一秒长如一年,只听到自己的怀表走动的声响,滴滴答答。


这人捉了张新杰的手,又用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,边摩挲着边开口:“之前发觉外边有个记者,被个盯住了脱不开身,不能同你随心所欲地走在一起处到明日我是不乐意的。只得想了这法子,本来晚了已经对不起你,眼下是来跟你讨嫌了。”


他垂着头,看着两人交握的手。这人啊什么样子都是自己心尖上的人,哪里有嫌弃一说?就是他穿了条水色的洋裙,袖口的花边还直接擦着自己的手背,也还是他的喻文州,不是别人的,更不是别的谁。多打量了几眼,张新杰才想起这裙子还是自己去年买的,本来预备着回老家送给自己人高马大的表妹,却不曾想半途得了消息家里是要他回家跟表妹结亲。张新杰果断在中途改道返回。亲当然是没结成,一条裙子在他那边,他不知该拿它怎么办,结果倒给喻文州要了去。


却是没曾想,有见喻文州把裙子穿在身上的一天。


他化了妆,带了假头发,还戴了顶时髦的软帽。乍看倒还真是个闺秀的模样。同张新杰牵着手走在路上,看起来可真是璧人一双,比平常还要自在些。他们两个男子,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近的,若被人抓了这断袖之癖,张新杰倒没什么,喻文州怕是再也没得电影演了,那才真要了他的命。在摄像机前面的他,是如此光鲜,如此明亮,张新杰就是被这团光拉进了片场,稀里糊涂演了个只有两句台词的配角,又清醒着被喻文州问了名字,留了电话,从此结下了这段缘分。


时至今日,张新杰还清楚地记得,那天在在片场的所见所闻。喻文州穿了身破破烂烂,打了补丁的长衫,脸上抹了把灰,鼻梁上倒是端正地架着副眼镜,演一场送别友人的戏。看他哭得情真意切,两行清泪流过,原本脏兮兮的脸更是成了张大花脸。等整场拍摄结束,喻文州还站在原地不动,有人喊了他一声,他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来,然后便把那时被人群堵着走不动路的张新杰拖到自己身边,眼里含着泪,对他微微一笑:“能否麻烦先生,下一场从那处跑来,拿箱子撞我一下?”他就这么给张新杰讲起了戏,张新杰也就那么答应了。那部影片的导演也是个妙人,在业界有着“魔术师”之称,想法大胆做事随性成品惊艳。当年用从未演过电影的喻文州演主角,也算是桩行里的美谈。


那回张新杰就稀里糊涂地客串了个路人甲,因为演得太过一板一眼,把喻文州撞了好几回才让导演满意。本以为是人生中一段插曲,回忆起来有些趣味,但也就是如此了。后来电影上映了张新杰没留意,倒是喻文州找人送了张票到他上班的报社里头,请他去看一场。张新杰自然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,赴约前往。座位在很后头,他刚一落座,身边的人便靠过来,轻轻唤了他一声:“张先生。”张新杰刚想道谢,电影就开始了,那人朝他比了声“嘘。”各自专注荧幕,不再言语。等散场时候身边早就没了人影,张新杰左右看了看,便兀自往外面走了。他这一到阳光底下,倒让眼尖的影迷认了出来:“就是他!是他推了我们文州!”随着一声尖叫,张新杰的身边突然冒出好些姑娘,气势汹汹地盯着他。写稿子妙笔生花的张新杰此刻满心疑惑,还不及他反应。那些夫人小姐们就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瓜果菜叶扔了他一身。他还有些搞不清状况,忽然有人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出了人群,一路狂奔。那时张新杰想,还好他平素有跑步的习惯,否则不知被拖着手泡过几天马路,直到了没什么人烟的一段河堤边上才停下来,要喘成什么样子,八成半路就趴了,随后被踩上数个高跟鞋印子,把一辈子的脸面都给丢尽。但那个拉着他跑的人,可真是喘得厉害了,弯着腰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,压得很低的帽子也掉了下来。看那人颤巍巍地想把帽子捡起来,张新杰赶紧把帽子收拾了,交到给他解围的人的手上。


于是张新杰还来不及道谢,又被对方抢了先。那人直起身来,同初次见面一般,眼里噙着泪,朝他望过来。


“擦擦吧。”


张新杰摸出自己的手帕,喻文州没多客气,接过来就在双眼上按了按。随后也许两个人都不晓得说些什么,就光立在河堤边上,看残阳铺在湖水里头,铺就了波光粼粼的一池胭脂色。前二十五年的生命里,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,对情啊爱啊无欲无求的张新杰,对着暮色里的对他哭过笑过牵过手的喻文州动了心。


这次往后,张新杰想着按书里写的那样,要先送花,约了喝咖啡吃饭,再投其所好地送东西,找个良辰吉日来讲那句“喜欢你”。找喻文州的喜好不难,他们报社就曾经专给他开过一版,各种报纸上的资料、采访多的是能。


张新杰却是忘了,谈情说爱是两个人的事情,一方计划再周详,另一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,可实在让人无力应对。


幕布上的喻文州千变万化,演过正儿八经的教师,扮过吊儿郎当的少爷,也演过穷贫病交加的穷苦人……但这都是戏里的。戏外的喻文州得到的评价多是“为人和善”、“敬业勤奋”、“不端架子”之类,喻文州自己则在某篇访问里讲过自己是“慢性子,背台词自然是快的,做其它的事是喜欢慢慢来。”这点张新杰被突如其来的示爱惊到的时候,是完全不赞同的。


后来张新杰想起来在那之前,他总共就跟喻文州喝了三趟咖啡。第一趟他们的闲谈的内容就从双方的工作延展到彼此的作息、兴趣、读书的经历等等,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。等第三次见面,张新杰已经清楚了喻文州喜欢坐在咖啡馆哪个位置,桌子上摆什么花会更开心,他的咖啡里要放几块糖……张新杰细心,这些事情他都记得清楚,也按照对方的喜恶布置了。喻文州不只是依赖他的这份好,他同样记得张新杰的种种。他们相处起来最是舒服,最是熨帖,想一道做的事情太多,倘若不用一辈子绑住了,怕此生要多出许多遗憾来。


于是张新杰约了喻文州明日就在那人烟稀少的河堤边见面,谁晓得第二天,喻文州直接到报社找了他,甚至没戴帽子,和报社里每个人打了招呼,说“来找个朋友”,当着张新杰那班同仁的面,大大方方同他一道离开。


到了那河岸边上,一样的金乌坠地,一样的波光粼粼,还有一样的人,挂着一样的笑。张新杰的心境却是大不一样,他原是个果决的人,此刻也不免要犹豫一番,一时不知如何开口。


“你不讲话,嘴巴放着做什么用?”还是喻文州先说话,他们凑得很近,这话讲得轻轻的,直往上飘,“这么用,你知道么?”


话音还没落个干净,喻文州的吻就来了,润如雨,甜似蜜,从今往后不分离。只是张新杰酝酿了许久的表白的话,这天是没得机会讲了。


 


明天就是新历年第一天,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。喻文州这装扮看来是很像样了,裙子外头披着张新杰的大衣刚合身,走在一起除了个头比张新杰还高些,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。两个人闲谈着最近的工作生活,越走越热闹。路两边的广告牌子还有圣诞节的没撤下来,红扑扑的圣诞老人和老寿星一起祝人身体好,就在这牌子旁边竖了块新的香烟广告,喻文州当模特画的。他并不抽烟,却拦不住人家要找他上广告。刚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,张新杰表情抽了一抽,心想香烟牌子上都是美人图,你梳个油光水滑的头在上边还是有些奇怪。但真的出来了,他有觉得这人怎么看都顺眼,眼睛明亮,手指纤细,腰板挺直,身形颀长,满面笑意暖到人心里。


“你讲哪个好看?”身边的喻文州指指自己,又指指墙壁,而后朝张新杰歪了下头,满面小女儿的情态。


“当然是这个。”被问的人推了下眼镜,看向墙上的广告纸,“没有真的人好看。”


自己竟然和他当街打情骂俏,不羞不臊不脸红,爱情真让人头脑发昏。


幸好张新杰不是现在才明确这事情,对着喻文州,他就是讲得出许多好话、情话,不在独处的场合也能坦然地说,全在计算之外。


人群到了离江边不远的地方就停了步,他们也跟着停下来,隐在人群里头肩并着肩。张新杰的手被喻文州捉了交握着藏在大衣口袋里。风吹皱了江水,倒也并不寒冷。这座城市的冬天向来与冰雪无缘,喻文州也没怎么出过远门,平生头一次看雪,就是去年跟张新杰回过一趟老家。由张新杰带路,两辆自行车穿过古城的大路小街,古迹遗址连同硝烟的痕迹,一并被皑皑白雪覆盖。爬到古城墙上头往远处望,无穷无尽的白色,循环往复地蔓延开去。一时间天地之间除了白便只剩彼此,四周的声音都远了,雪静静地落下来,落在人的肩头。张新杰抬手想给喻文州拍掉雪,却不曾想打上了另一只手。这事情竟也是同时想到,分毫不差。于是,相视而笑,继而相拥,旁人着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,其中多少缠绵缱绻,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。


 


安逸的夜里,突兀地几声巨响传来,江面上一片敞亮,白色、蓝色、红色的花朵凌空绽放。这便是绅士淑女们不约而同来到江边的原因了——迎新的烟火是何等壮观的美景,几乎一年才能见那么一回。瞬间白昼,瞬间黑夜,这份光华灿烂张映在人的眼里。喻文州往张新杰那边又靠了靠,明知道他是故意的,张新杰还是多问了句;“冷吗?”谁料到喻文州点了点头,道:“穿这身衣服实在冷,我们回去。”


张新杰会意。喻文州的宅子一直有人盯着,是不能去的。外头也不太平,张新杰干脆把人往报社带了。刚放了新历新年假,报社的同事们大部分回乡去了。张新杰老家的宅子大而深,一大家子住着,处处是人声,时时不得安宁。在这座城市里他却没有自己的房子,张新杰就常年借住在报社二层的一间空屋子里。屋子里头陈设极为简单,一床一书桌一书架而已。用自来水都要去走廊尽头的厕所,洗澡要抱个盆去外头。他倒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哪里不好,省了他许多上班路上的时间,他能用这些时间来锻炼、读书、写作,这些好处比大房子好得多。宅子他自然是可以弄来的,无论租还是买,只是不觉得很有必要。不过往后和喻文州总要处在一块儿,如今他是兴起了置办宅子的念头。


他们黏黏糊糊地进了房门,张新杰又出门去打水给喻文州用。时间还早,起码离他睡觉还有好一段时间。喻文州应该也是想到这层,才拉着他回来。毕竟夜晚对张新杰来说可不算长。


他端着水盆回来,一眼便看见那条水色的长裙挂在床边的架子上。喻文州从裙子后头走出来,套了一身张新杰的衬衫、裤子。上回从张新杰这边走,喻文州也是挑了这么一套,后来洗过又熨烫整齐地还给了张新杰,倒没再见他穿过,像专门给喻文州留的了。


张新杰把他上上下下端详了一阵,也不再多话了,把人捞过来抱紧了就亲下去。他本来一定要洗的,起码要洗过脸。但是喻文州这个人,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、整整齐齐的,于是到张新杰终于意识到水白打了的时候,喻文州已经是衬衫扣子全开了躺在床上,胸膛上两颗珠子都被他给捻得通红,跟玛瑙似的硬。喻文州双手勾着他脖子,轻声唤他:“新杰,新杰。”张新杰认真地道了个歉才把事情继续做了下去。两个人缠缠绵绵、磨磨蹭蹭的,等都睡熟了,早过了张新杰该睡的点。


模模糊糊地倒也没忘了正事。张新杰起身给喻文州擦洗干净,又盖了被子,自己也钻进去。就在这时候,张新杰听见这个累惨的了的人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:“明年再一起过吧。”


真好,张新杰想,管他新历旧历,有喻文州一起过年,真是很好。


 


Fin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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